八月的西宁

文/王维雪

西宁市，古称青唐城、西平郡、鄯州、夏都，是青藏高原的东方门户，古丝绸之路南路和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。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，早在四五千年以前就有人类在这块土地上生产生活，繁衍生息。翻开西宁的史册，有昆仑山下的神话，有金戈铁马的战场，有商贾往来的集市，有不同民族的文化……如今，沿着湟水河两岸，一座超过240万人口的高原城市缓缓向东西铺开，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游客。

但对于我来说，去西宁，不是旅行，是回到故乡。

八月的故乡热闹非凡，走西北大环线、甘青环线、318川藏线等热门旅游线路都要经过西宁，于是，整个城市里自驾车来来往往，游人如织。我不是游客，不热衷于去青海湖、塔尔寺、茶卡盐湖这样的网红景点打卡，我只想静静拥抱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故乡。

西宁城区普普通通，却包罗万象。漫步街上，可以看到裹着纱巾的回族姑娘、英俊帅气的藏族小伙、一身袈裟的寺庙喇嘛、打扮偏欧美风的辣妹，不分民族、性别、籍贯，都讲着普通话穿梭在大街小巷。西北五省各种少数民族的风俗在这里汇聚，碰撞出了独特的城市文化。西宁算得上是一个移民城市，从古时候因发配边疆、流放至羌，到如今因援建青海、来青工作，这里聚集了全国各地的人。单从饮食来说，从早晨一碗可甜可咸的豆腐脑开始，到面片干拌、湘菜火锅、酸奶糌粑随便选的午餐，再到有羊肉串也有海鲜烧烤的夜宵。这个城市自古看惯了南来北往的人，各种文化交流融合，自然就有了一种包容与大气。它斟满用雪山山泉酿出的青稞酒，它捧着用最传统的方式熬出的茯茶和奶茶，它唱着独特的青海花儿，跳着欢快的锅庄，来欢迎远方的客人和归来的游子。

走在五四大街、昆仑路、水井巷、新宁广场，似乎西宁和别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，但隐藏在各个胡同里的东关清真大寺、青唐城遗址、中国藏医药文化博物馆，以及马路绿化带里的格桑花，又是那么与众不同。游客们在这里只是匆匆过夜，用各种方言热闹一下只有十几度的夏都之夜，然后用照片保存自己来过的痕迹。但对于土生土长于西宁、却又离开了它的我来说，故乡的魅力是来自心底的那份念想，也许是和谁走过的杨柳依依的街道，也许是小时候常去玩耍的某条小河沟，也许是某个丁香花开的季节。而正是因为回不去，才让人如此心心念念。

离开西宁城区，仅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，就会看到完全不同的风景。

故乡八月的草原是极美的。这次回西宁，决定要去拉脊山看看。离开市区，驱车行驶40多公里，我们就到了拉脊山脚下，这里是典型的高原和草原地貌。拉脊山属于昆仑山脉日月山支脉，藏语称这座山为“贡毛拉”，意为“嘎拉鸡”（嘎拉鸡是青藏高原一种最常见的耐高寒野生禽类）。拉脊山山顶海拔为4188米，冬季山上是皑皑白雪，夏季山顶也常年被云雾笼罩。我们的车子在蜿蜒的盘山路上缓缓前进，车窗外绿草如茵，牧场广袤，云压得很低，似乎触手可及，黑色、白色的牦牛和羊群点缀在草原上。半山腰有一处溪流，我们在那停了车，溪水清澈冰凉，我大口呼吸着略带凉意却清新无比的空气，感受这阔别已久的畅快。孩子们在草地上摘了很多蒲公英，轻轻一吹，小种子就飞向了远处。

继续向前行驶，越是接近山顶，风越大，空气越冰凉。好多年没来这里了，我竟然不知山顶新修了个宗喀拉则，并且获得了“最大拉则”的吉尼斯世界纪录称号。藏语“拉则”一词中的“拉”指“山顶”，“则”是“宫殿”，在这种“山顶宫殿”里，经常将“箭”作为“供品”来献祭山神。我们来到宗喀拉则前，看到修建在山顶的建筑群气势恢宏，小广场上的煨桑炉里飘散着藏族宗教场所特有的香气，主建筑顶端装饰有巨型的“嘛呢”（转经桶）和木箭。一阵风吹来，五彩的经幡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，整个氛围既威严又神圣。进入殿堂，战神像、酥油灯、唐卡画以及在一角诵经的僧人，都让我感觉那么熟悉，小时候到了藏传佛教寺庙，我总是怯生生地藏在大人身后。殿堂门口的工作人员听说我们来自远方，特意献上了洁白的哈达，我却坚持要把哈达留在这殿堂，就当作是留下对家乡最诚挚的祝福。在殿堂后沿着楼梯再往上走，一直可以抵达山顶，放眼望去是一幅幅壮美的画卷，一张巨大的绿毯铺展在天地间，琥珀色的阳光将云团照出了各种各样的影子点缀在绿毯之上。心莫名地静了下来，无边无际的风和无边无际的自由让一切都释怀，不可否认，这就是草原的魅力。

除了草原，八月一定还要去一趟山林。

夏季可谓是西宁人的“浪山季”。所谓“浪山”，可以说是郊游。在这个城市最温暖舒适的季节，亲朋好友带着炊具，在一些风景绝好的山林，杀牛宰羊，摆上瓜果，斟满青稞酒，泡上盖碗茶，一起载歌载舞，欢乐无比。这是西宁人夏季最常见的娱乐，但鲜有游客能够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中。西宁人爱郊游，源于当地丰富的生态旅游资源。盛夏时节，南方城市都在忙着避暑的时候，西宁市区周边却有众多天然的后花园。在这里，二十几度的气温、满眼皆绿的美景、随处可见的“高原蓝”，交织出了别致的高原风景，能让周末时光格外惬意。

“快回西宁来，我们带你去浪山！”每年夏天，我都会接到故乡亲人们的邀请。今年回家探亲，三舅妈带我去了她的老家土门关乡。这里离市区只有30多公里，是国家级森林乡村，有贾尔藏原始森林，也有一个传统古村落。这个小山谷里空气清新，景色美得像大自然不小心打翻了的调色盘。近处溪水潺潺，草地上各色的高原小花幽香烂漫，周边的森林里有数不清的桦树、白杨树和松树，深绿、浅绿、墨绿层层叠叠，远处有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，山顶上白云环绕，隐约还能看到终年不化的积雪。

我们到得晚了些，三舅妈她们早已忙前忙后搭好了帐篷，支起了天幕，杀好了羊，生好了火。在西宁，这种方式的野炊郊游中，土火锅、手抓羊肉、小面片、羊肠、酸奶、酿皮是不可缺少的菜品。大家在山谷里一边品味佳肴，一边感受绝美的自然风景。突然，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。高原夏季的天气就是这样，忽晴忽雨，可是这雨怎么能抵挡高原人的热情呢？酒过三巡的青海人个个能唱能跳，大家冒着小雨，唱起了青海花儿。三舅妈的发小是藏族人，骨相极美，大眼睛，高鼻梁，有着乌黑的长发。她提议要带大家一起跳锅庄舞，于是男女老少围作一圈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。我本是极爱安静的人，但此刻很喜欢这样的热闹，这样的郊游是对人间烟火的一种诠释，非常治愈人心。

一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刻，八月的西宁总是让我不想离开。假期太短，还没和亲人们坐下来慢慢聊天，还没和很多朋友见面，还没去儿时最爱的那家烤羊肉串店……

17岁那年，我背上行囊离开故乡，在西宁曹家堡机场与家人拍了一张合照，有爷爷、奶奶，还有父亲。重回西宁，我虽乡音未改，故乡却物是人非，父亲和奶奶都已离开，这张照片也永远被我藏在了箱底。

年少时向往远方，如今的我，却总想回到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四合院。于是，乡愁变成一种习惯，在每个盛夏时节，对西宁的想念就格外强烈。